有一天，还没有破晓， 魔鬼就起了床， 他用心把自己打扮起来， 他穿上了礼拜日的服装。 他穿靴藏起他的蹄子， 他给指爪戴上手套， 又用礼帽遮住头上的角， 于是他潇洒地走出来， 真象庞德街上的阔少。 天还没有大亮， 他就在伦敦城里坐下， 和一个小鬼开始谈话； 流言蜚语，说也说不完， 还谈宗教，谈这谈那。 以后他去到杰姆士广场， 也顺便看看圣保罗教堂， 圣徒们跟他都有交情哩， 尽管他们规矩，而他放荡。 魔鬼是一个庄园主人； 既然恶草长得最快，我想， 当他环顾他的田庄时， 他一定感到非常舒畅。 从每个窗穴，到每间卧房， 他一一探视他的好牲畜， 高兴时，也向他们露出指爪， 但他们虽然爱为他服务， 见到他那丑象又有点恐怖。 撒旦把他那红鼻子 探进了如此小小的洞隙， 你也许以为，这又何必？ 那些好绵羊不过正在 整一整衣裙，或安排舞会， 可是呀，魔鬼看得更深邃。 一个牧师（他祈祷时 魔鬼总是坐在他身旁） 宣告说，如果魔鬼在这儿， 他就绝不能任其猖狂。 哈哈，老尼克心里想， 他又在耍弄那套老勾当， 要没有魔鬼，恶之娇子呵， 你坐车都怕迷失了方向。 撒旦又向前行，接着看到 一个没有头脑的国王， 王宫象自己的住处一样热闹， 许多妖怪绕着国王飞行， 不是摇旗，就是把刺扭动。 呵呵，撒旦想，这倒是好牧场， 我的牲口在这儿才最幸运； 他们吃的是血腥的新闻， 他们喝的是垂死者的呻吟， 他们从不空着肚子上床， 他们一定会吃得很肥胖。 肥得就象他们那一群 在西班牙喝够血的弟兄， （在那儿，“毁灭”在耕耘田野， 大地才出幼芽就被僵冻； 凯旋者从那儿赢得了地狱， 被屠者的赞词是他们的光荣。） 肥得就象艾林岸上的恶鸟 （它们围绕着卡色瑞飞行， 因为他从寡妇怀中夺来了 爱国志士的血淋淋的心， 它们要将艾林最珍贵的血 吃一个饱，趁天还没有明）。 肥得就象坟墓里的蛆， 那在腐蚀中欢腾的爬虫 （它们在黑暗中活上一刻， 一面啃啮着，一面蠕动）。 肥得就象那贵胄稚弱的脑子： 他被镀金的玩具惯坏了， 一会儿厌倦，把糖果给人， 一会又哭喊着把它索要。 因为他很胖——他的坎肩 在上朝前无论怎样紧拉 也难在他的肚子上扣严； 那马裤呵，象两半个月亮， 紧拥在他那肥厚的屁股上。 他那空虚的头和心 竟能容下如此多的牛肉！ 多得能吃饱二十个人， 涨得能使他的马裤裂口。 哈，魔鬼（有时也叫“自然”） 把权贵都喂养得这样好， 而他们呢，容貌和举止 也和他们的老祖宗非常逼肖。 一个律师杀死一条毒蛇， 因为蛇要爬到他的餐桌上， 撒旦不禁想到，这就跟 从前该隐杀死亚伯一样。 象一个地主在丰收的田野 散着步，望着他茁壮的牲口， 想到他有多少进项的时候， 不禁快慰地哼着一只歌—— 魔鬼正是这样在人间漫游， 边走边哼着地狱的歌。 可不是，谁要是全身血腥， 甘心作撒旦最心爱的仆从； 谁要是能夺来穷人的面包， 并且把流离失所者的家当 堆起了富人的穷凶骄侈， 他就一定越活越昌旺。 主教虽然胖，律师虽然瘦， 他们岂不都很兴隆、如意？ 因为每件教袍、每套假发下， 都隐藏有地狱的生机。 但猪仔总是最肮脏的， 哪怕它吃的是最细的粮； 水老鸦即使整夜吃个不停， 也还是不能够心宽体胖。 喂，为什么这地狱之王 嘴巴笑得合拢不上？ 为什么他欢欢喜喜地 脱下衣服，又蹦跳，又搧翅膀， 又扭刺，又斜走，挤眉弄眼， 居然敢把他的原形显现？ 原来是一个政治家来了， 只有对他，魔鬼才敢露出 自己的原形和每一部分， 因为只有他的情谊永固。 妖魔们早就盼望着了， 一看到这信号，便立即 从那斯蒂吉亚的幽冥中 朝他们的魔王飞去。 有戴着血腥之冠的“忠诚” （瘦弱得让罪恶把它支撑）， 还有地狱的那一群饿狗： 杀戮，贫困，灾祸，一涌而上； 魔鬼在西班牙喂过他们， 用的是人血和人世的悲伤！ 呀，听！我听到地震的声音， 国王们失色了，征服者颤抖， 恶棍都吓得鸦雀无声， 因为他们的撒旦忽然溜走。 今天群魔都在欢宴， 庆祝他们的君主回返， 他们欣然看到地狱之王 已经烧毁地狱的栏栅。 不过，如果魔鬼的目光 锐利得象理性底眼睛， 地狱的陛下呵，我想， 就绝不会有什么好庆幸。 因为，等不到命运走到 它的尽头，理性底儿子 就会使暴君的面颊 象他懦弱的心一样僵死。 (1812年) 【注释】 庞德街：伦敦一条华丽的街道。 老尼克：魔鬼名。 卡色瑞：英国外交大臣。 隐杀死亚伯：《旧约·传世记》第四章：该隐因怀有嫉心而杀死其弟亚伯。 斯蒂吉亚：冥府中的河流。